月在水中

意外 第十一章

   

应着这个邀请，米迦勒第一次踏进了赫莱尔的房间。虽说是房间，但入住时间毕竟没有多久，这个房间里属于主人的印记不多。一路走过来跟米迦勒自己的房间基本没有区别。

 

赫莱尔让他沙发上坐下以后，动手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推给他，自己在对面坐下：“我也想给你喝点别的，但想了想，认识你这么久，好像只看过你喝水。”

 

“幸好这个问题没困扰你太久。”

 

“应该说幸好你还会喝水。要不然我真的想不出用什么来招待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谢谢，你别说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招待了。”

 

听了这样的回呛，赫莱尔也不生气，只是看着米迦勒笑。一直看到对方暗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起身走了。

 

米迦勒是去找放各种饮料的柜子。赫莱尔的房间布局跟他的是左右对称的，他很容易地找到了放各种饮料的地方。酒店在酒柜的下面贴了一张用各种语言写着“请免费取用”的字条，但米迦勒不打算这么麻烦，他就近拿了一瓶他没有见过，也看不懂标签文字的金棕色的酒，问赫莱尔说：“要不喝这个？”

 

赫莱尔正跟在他身后，闻言低头，原本平静的眼神在看到那瓶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不自然。表情瞬间的变化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怎么了吗？”米迦勒当然发现了赫莱尔不一样的表情。他低头再次看了看这瓶酒，没发现什么问题。

 

少见的，赫莱尔表露出了一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会儿，接过了米迦勒手中的酒瓶，放了回去：“别喝这个了。这……不是什么好喝的。”

 

“什么？”

 

“……你没见过？”赫莱尔诧异了一下，随即又明白了：“也对，我说你怎么会选这个。”

 

“为什么？”

 

“那种酒在精灵族和天堂可能比较少见。但在其他地方挺有名的。是地狱的特产酒，名字叫‘摩锐多可’。这种酒的原产地的居民的语言，翻译过来意思是‘香甜的美人’。是地狱多年来销量最大的……催情酒。”

 

赫莱尔的解释轻描淡写。但米迦勒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刚刚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面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做出的这样的性.暗示，赫莱尔的表现，真的算是很正常的了。

 

“那真是……抱歉了。”

 

“没事。”赫莱尔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玛瑙罐下来，缓和气氛似的微笑了一下：“虽然很吃惊，但我刚刚还是高兴了一下的。”

 

“……如果是为了安慰我，这样的话你不说也可以。”

 

赫莱尔打开玛瑙瓶的封口，里面放满了一颗颗纽扣大小的蓝色干果。他找到了一个形状奇特，瓶身上有着深浅不一的纹路的壶，把那瓶蓝色的干果都倒了进去，又在柜子里翻出了一瓶玻璃瓶装的透明液体，同样倒了进去。做完这些以后，他把那个壶的盖子盖上，转了几圈，等瓶身上镶嵌的各色宝石都开始发光，而那些光像是液体一样流动，溢满了所有纹路之后，他才松开了手。那个壶的盖子随即自己往上顶出了一点点，逆着赫莱尔转的那个方向，慢慢的转动了起来。

 

“酒？”

 

“不是。是精灵族的一种果实加上他们那里特殊的一种泉水。加工一下可以做出一种挺特别的饮料。我挺喜欢的。但没想到这里会有。”赫莱尔一边解释着，一边又打开了柜子。米迦勒想了想，打开了另外一个柜门，拿了两个玻璃杯出来，赫莱尔顺手接过：“谢谢。”

 

“不客气。”米迦勒答道。盖子的速度不快，但也就只有几圈需要转。米迦勒静站着出了出神，那个据说很少见的饮料也就好了。赫莱尔把壶盖打开，倒了两杯淡蓝的液体在杯里。他递了一杯给米迦勒，米迦勒接过，低头饮了一口，慢慢地咽下去。舌尖的味道意外地让人感到熟悉。

 

“蓝色泉水？”

 

赫莱尔点头：“不惊讶？我都没想到可以在这种地方见到它。”

 

“是吗？”米迦勒眨了眨眼。他不太清楚这些，但他记得这是拉菲尔经常拿出来招待他的几种饮料之一。据说是精灵族的一种名为“蓝色泉水”的果实加上一些什么水磨碎之后制成的饮料。他即将来遗失大陆的那一天，拉菲尔让人端出来的也是这个。

 

“嗯。一棵蓝色泉水的母树长成需要几百年的时候，对生长条件要求又很苛刻。本来蓝色泉水虽然少，但也不是太罕见的东西，只是近五千年来精灵族因为与暗精灵的斗争，已经让很多原本可以长出蓝色泉水的土地退化。这种果实的产量自然也越来越少了。除了精灵族自留的，剩下的差不多都送给了天堂的一位贵客。我们能在这里喝到，看来那些金币也不算白付。”

 

天堂的贵客……

 

米迦勒想起了那个近来对双生水晶念咒的频率终于变低了一点的天使，顿感无奈。但同时，他也扶了扶额头，说：“金币算不算白付我不好说。但我之前听别人说起过，蓝色泉水单是在地狱的售价比黄金低不了多少。我们付的钱，够买这瓶子里一半的蓝色泉水吗？”

 

“有这么贵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大概就是那一眼，让两个已经明明已经有很多破绽的男人心灵相通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略过了上面的话题，开始找话聊。

 

“我刚刚在悬浮梯里听到了贝因的声音。你要走了？”

 

“嗯？”米迦勒怔了一瞬：“临时决定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抱歉。”

 

“没事。本来就只是同路的缘分，你说不说其实都可以。不过你对遗失大陆一无所知，又这么随便地跟着两个不认识的人来了这座城，自己还毫无情报刺探经验，还真的是很乱来。”

 

“我也没办法。”米迦勒笑着摊了摊手：“毕竟这是我上级的命令，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擅长的范围从来不是这些情报工作。”

 

“说不定你的上司也是乱来呢？”

 

“这个倒也不至于。但他的想法确实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米迦勒握着玻璃杯沉吟了一会儿，有些话如果是在天堂，就算是再亲近的朋友都不能说的，因为谁都知道他的上级是谁。但和赫莱尔说这些他就完全没压力，仅当开玩笑：“所以比起去揣测他的想法为了什么，我更愿意直接来遗失大陆。”

 

米迦勒的语气很轻松，任谁听起来都会觉得他在开玩笑。可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本来惯于接他话的赫莱尔却像被触发了什么一样，突然沉默了。随着这样沉默，四周凭空多了一种压迫感。米迦勒在那一瞬间对这样的压迫感感到熟悉，但没等他想起什么，对方就轻轻一笑，接着说了下去：“我没想到天使也会抱怨自己的上级。”

 

米迦勒动了动不自觉僵直的手指：“当然会，天使也是有脾气的。”

 

赫莱尔站在他旁边轻轻摇了摇头：“……你原本可以更自由。我是说，以你的能力的话。”

 

“我看起来像是很有能力的样子吗？”米迦勒只当是玩笑。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的翅膀给我看看。听说力量强大的天使翅膀是金色的？”

 

“不。那是一种误传。天使的翅膀都是白色的，只是因为各自的属性不同，所以上面会附一层不同的光，显得颜色不同。高阶的天使与羽翼上会有圣光，所以看起来是金色的。但拔下来之后还是白的。”米迦勒解释道：“天使除了在飞翔或者是在战斗，很少会张开翅膀。所以外面会有这样的误传。”

 

“在天堂也不张开？”

 

“差不多。但在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还是要把翅膀放出来的，为了表示尊重。”

 

“这样的话即使是同族，接触别的天使翅膀的机会也很少吧。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但是摸天使的翅膀在天使看来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那你的翅膀别人碰过吗？”赫莱尔问。米迦勒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了：“次数不多，但还是有的。说起来挺好笑的，有一次我当着很多人面被人把翅膀抱住了，当时没觉得什么，但认识我的人都觉得那很尴尬。从不在我面前提。”

 

那件事说起来也简单。虽然因为这件事，全七天的天使都知道，布菲是一个抱过并且吻过米迦勒翅膀的天使。那段时间神在创造守护天使，而分批离开的守护天使们在离开天堂前都会有一次在圣殿里旁听的机会。幼年状态的布菲是那里的常客。

 

那是在一次几位炽天使首领来圣殿在神的面前争论什么的时候，米迦勒和其他几位天使长一起站在神座之下，和在场的几百名炽天使还有十几个位置比他们几个低一点的守护天使一起观看。原本的氛围是十分剑拔弩张的。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守护天使里，会突然扑出一个小天使，到米迦勒的翅膀上……

　　其实米迦勒不是躲不开，只是在看清那是布菲之后，想着躲开也许会让她摔伤，所以没有动。由着那个炮弹一样撞过来的天使，抱紧他的翅膀不再动弹。

　　布菲因为年纪小，个子矮，位置在守护天使可以站的阶梯中最高的那阶。论离米迦勒位置的直线距离，恐怕仅次于拉菲尔。但她的动作突然，拉菲尔阻拦不及，加百列和乌利尔只来得及惊讶一下。一时之间座位下面争论的炽天使停止了争论，其他几百位炽天使鸦雀无声，他们看着高处的御座，还有座下的天使长，谁也不知道怎么反应。而米迦勒自己虽然想把布菲从翅膀上拉下来，但他作为天使长，在神还有这么多天使面前做出这么失礼的动作毕竟不太好，所以大家一起僵持着，都没有动。

后来是守护天使中走出了一位为米迦勒解了围。他先弯腰对米迦勒行礼致歉，然后把小天使从米迦勒的翅膀上取了下来。抱回了她该站的位置。加百列拿了一块丝绢过来，为米迦勒擦了擦翅膀上那几根湿掉的绒羽。虽然他尽力掩饰，但米迦勒还是看得到他在控制不住地抿嘴唇忍笑。

最后是神说了一句“继续吧。”才让那几位炽天使首领继续了下去。米迦勒记得那次本来以为会很漫长的朝会最后结束得比往常早了很多。而且事后也几乎没有人提。如果不是后来有人随口在他面前提了一句，他甚至不知道布菲竟然因此成名了。

 

“抱你的翅膀？”赫莱尔轻轻挑了挑眉毛，猜测道：“下属？”

 

“不是，是我上司家的一个小孩。也许是看着好玩吧……好笑的是事后几个比较熟的朋友开玩笑说我的翅膀他们都没摸过，所以轮流把我的翅膀摸了一遍。比这乱来多了。”这件事米迦勒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无奈，赫莱尔听了也忍不住发笑。他杯里的饮料已经快要被喝完了，赫莱尔拿过壶来给他加。差不多正好加到半杯的时候，门铃突然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叮咚叮咚”地急速响了起来。

 

赫莱尔的动作顿了一下。除了他和米迦勒，现在能到这层楼的估计只有贝因。会这样按门铃的，也只有贝因。为了解放自己的耳朵，他和米迦勒不约而同地一起走过去开门了。开门的瞬间赫莱尔本想张口说些什么，表情却突然变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除了贝因，还有一个比他高了一大截的男人。他半长黑色的卷发几乎垂到了米迦勒的额前。这样的高度，米迦勒需要退后了几步才能看清他的脸。这个男人的皮肤白皙，面孔也算精细。身体虽然被精心剪裁过的服装包裹着，但仍能看出底下壮硕的肌肉。米迦勒不算身材特别纤细的人，但如果是站在他的身边，大概会显得弱不禁风。赫莱尔和他显然是认识的，他站在门口，深深蹙起了眉。但贝因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道：“你别怪我，不是我叫他来的。我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有什么好吓到的？”那个男人笑了一下，拍了拍贝因的肩，贝因的身体跟着震了几下，然后那个男人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我前几天听说贝因跟着你来了这里，就想过来看看。怎么，不会打扰你了吧？”那个男人带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笑容，没去看赫莱尔，反而开始打量米迦勒，一边打量一边“啧啧”感叹着：“长相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开始好这口……”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惊愕，看了看米迦勒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不确定地说道：“天使？”

 

米迦勒没反应，淡然地回望了过去。天使伪装成其他种族的时候一般不会被识破。但那是在其他种族面前。如果是地狱的高级物种的话，一般瞒不过去。他们长久的跟堕天使生活在一起，对天使的识别能力比其他种族高出很多。

 

“对，天使。”只有贝因回答了他，他不耐烦地伸手在那个人面前挥了挥，成功的把那个人的视线从米迦勒的身上移开了。接着他又对米迦勒说：“这个是赫莱尔的朋友，跟我也认识。叫斯沃德。”

 

米迦勒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地狱的第一剑客？”

 

“没想到也有天使听过我的名字，真是荣幸。”斯沃德把双臂环抱在胸前，眯起眼睛笑道。一双浅棕色的眼瞳几乎只剩下一条缝：“天使，所以你是……”

 

“跟我们路上认识的，顺路，所以同行。”赫莱尔冷声开口，斯沃德愣了愣，没有再说下去。赫莱尔低头对贝因说道：“贝因，我先送一下莫里，你把斯沃德带进去，自己叙叙旧吧。”

 

“我和他有什么旧好叙的……”贝因嘟哝道，被斯沃德在脑后打了一下，只好消停了。而赫莱尔没有再说话，抓着米迦勒的手腕，穿过门走了。

 

“希望你不要在意他的言辞。地狱的人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抱歉。”赫莱尔像是有些赶，他快步把米迦勒送到了他自己的房门前，停了下来，转身说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但我现在有一些事要处理一下，可能没办法送你了。”

 

“没事。”

 

赫莱尔对着米迦勒笑了笑。他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这么做可能有点唐突。但……”他靠了过来，在米迦勒的脸颊上浅浅地落了一个吻，像是羽毛拂过一般轻柔：“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