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水中

意外 第十二章

米迦勒没有动，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双方都十分坦然。很明显他们都明白天使送别的礼节是什么，谁都没有误会。只是米迦勒在赫莱尔稍微退开以后，追问了一句话。   

 

“你去过天堂？”

 

“我认识一些堕天使。”赫莱尔说着，转身打算离开，米迦勒却飞快地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赫莱尔停住，看向米迦勒的眼神带了几分疑惑。米迦勒迟疑了一样，最终垂下眼，靠近赫莱尔，在他的脸上落下了同样的一个吻。

 

“你也保重。”他说。

 

这就算是告别了。

 

达西利给他的传送石传送的瞬间动静会很大，最好找一个偏远一点的地方。米迦勒找了挺久，才找到了一块没有多少人的空地。他把力量一点一点输进那块石头里，稍等了一会儿，才感受到了另一股力量在与它呼应。

 

是达西利的那种冰冷洁净的气息。

 

分明得到了回应，但米迦勒却皱起了眉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他静静地站立在原地，脚下渐渐蔓延开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像是湖水一样往外泛出透明的波澜。米迦勒感觉到四周传来一种吸力，带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一定要问问达西利他的空间魔法是向谁学的……

 

他在这种让人难受的吸力里待了无比漫长的几个瞬间，等那些感觉没有了之后，他顿时有了种解放的感觉。现在他处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点像宫殿，但半点可以住的迹象都没有。

 

米迦勒知道布菲平时是住在一个由神特别为守护天使创造的空间里的，那个空间只有在经过神或布菲的许可下才可以进入，除此之外，跟一般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差别。但……布菲在守护天使中属于比较例外的那种，不知道她的情况是不是也可以套用在其他守护天使身上。达西利这里空间虽然大，但从桌子椅子这样的生活物品到花瓶之类的装饰品，一律都没有，几乎可以当做空地。这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达西利是不是平时都基本不回这里。

 

对面亮起了几丝柔和的白光，达西利扇着六扇洁白的羽翼出现在了光里。

 

跟米迦勒上次见到的没有实体的他一样，翅膀都是洁白的。

 

对面的六翼天使俯身对他行礼，米迦勒注视着他，自己却一动不动。他突然想起神在把那个装有召唤书的盒子拿给他的时候的表情——他熟悉无比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达西利。”他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有多久没回过天堂了？”

 

这样的问题显然是对方未能想到的，达西利怔愣了一下，回答道：“从我来遗失大陆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天堂。”

 

“跟天堂没有联系吗？”

 

“没有。”

 

“你一直在这个空间里？”

 

“偶尔会出去。”

 

“这样啊。”米迦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看上去随和而从容。如果在天堂，恐怕不会有多少人因此放松多少。但久不在天堂的达西利却无知无觉，米迦勒还看到他刚才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已经微微放松开来。

 

这样没有城府的人，到底会想隐瞒什么呢？

 

“达西利，我没有想质疑你对神的忠诚。所以能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神域搬进遗失大陆来吗？”米迦勒好像怕他不明白一样，补充道：“据我所知，遗失大陆只能进，不能出。不是吗？”

 

他没有想给达西利压迫感。但达西利却猛地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看着他，显然是受了惊的样子。

 

“这……”

 

“我知道守护天使之间会相互交流一些信息，定期告诉神。你不想让其他守护天使发现你，却不畏惧跟我见面，这是为什么？最重要的是，守护天使会受到自己守护地的影响，羽翼一般都不是纯白的。你的翅膀，为什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

 

米迦勒把话说得很明白。达西利虽然有所隐瞒，但长期与世隔绝，心思复杂程度还比不上布菲。背离信仰的天使无法感应神的召唤，如果达西利真的打算背叛天堂，那个时候米迦勒就不可能召唤到他。因此达西利隐瞒的大概也是什么太出格的事。如果是在平时，他大概不会理会，但现在他处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遗失大陆，未免有什么后患，他还是打算查清楚。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达西利的反应出乎了米迦勒的意料。他看到达西利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退到门口。目光开始是惊慌的，现在却充满了下定了某种决心后的坚定。

 

先说话的人容易露出破绽。但米迦勒仿佛毫无察觉，他说：“你……”

 

这句话没有说完的机会。几乎是在米迦勒张口的同时，达西利猛地振翅飞起，右手飞速划出一道白色光剑朝着米迦勒的方向奋力一劈，一道雪白刺目的剑光携带着漫天飞舞的白色羽毛朝他冲了过来。凌厉的攻势使沿途的墙壁都被震碎，然而米迦勒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那道剑光来到他的眼前，他才伸出手轻轻一挡——

 

像是微风拂过一样轻柔，那道剑光在他的手前化掉了。除了米迦勒的头发被扬起了一点点，什么都没有发生。以他身前几步的位置为界限，地面一部分全部崩毁，一部分安然无恙。

 

达西利已经打开了时空穿越的法阵，看到这一幕却呆愣在了那里。

 

实力的差距太大会让抗争失去意义。同样是神创造的天使，他无比清楚意识到在法阵发动之前，米迦勒可以有无数的机会让他重伤到无法动弹或是直接死去。

 

他们两个僵持着，一个淡然一个紧张，两人都没有说话。在米迦勒以为事情要到此为止了的时候，他却发现达西利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在米迦勒眨个眼的瞬间，他的手上已经抱了一个人。远远看着米迦勒觉得分外熟悉，但没等他想起是谁，那个被达西利抱在手里的人已经急切地朝他招手大声喊道：“莫里——”

 

……好的，他知道是谁了。

 

达西利的手法很生疏，贝因挣扎的动作很大，他还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制止他以免让他掉下去，看上去也不比贝因好一些。米迦勒看到这个情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走神想到贝因以后会不会跟他抱怨说天堂绑架都那么不专业……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冷笑话。

 

“殿下，我知道我不会是您的对手。遗失大陆的东西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多少，但遗失大陆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大陆上面的那些东西……我有一件事，不管怎么样都希望做成。我知道我有罪过，但我不能现在认罪……我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殿下您也去过索多玛，现在的我跟索多玛里面的罪人没有区别。我也不配得到救赎。也不奢望得到您的原谅……但我今天一定要走，请您不要阻拦我。”

 

达西利的方寸显然很乱，他一边说着混乱的话一边不停地收紧双手，被勒着的贝因难受到开始爆粗。达西利背后的空间法阵已经打开了。米迦勒这个时候如果还想再攻击他，那么毫无疑问达西利还是逃不掉的。但是贝因挡在他前面，天使的招数对恶魔都是毁灭性的，如果米迦勒想让达西利重伤到无法逃离，那首当其冲的贝因一定会死。

 

这没有必要。

 

达西利翅膀轻轻一扇，朝着法阵形成的光幕飞去。米迦勒轻轻松了一口气，手上准备了一个风系魔法，打算等一下接住掉下来的贝因。

 

达西利的事情只能先放下了。回天堂以后交给神自己处理吧。

 

他这么想着，抬头想看看达西利走了没有，眼神却正好和正在低头看的达西利撞上。

 

米迦勒一怔。

 

达西利在笑。不是他之前看过的苍白脆弱或是慌乱的样子，这个笑容充满了邪气和恶意，有着某种米迦勒熟悉的感觉。他淡紫色的眼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血红色，看不见瞳仁。他微微翘着嘴角，用着那双眼睛看着米迦勒，然后突然松开手，放开了贝因。

 

贝因掉了下来。

 

米迦勒心头猛的一跳。

 

他看到半个身子已经进入光幕的达西利举起了手中那把剑，像是在瞄准一个靶子一样，冲着贝因抛了过去。动作衔接得快狠准，贝因甚至还没来得及因为掉落发出第一声惊叫，就已经被那把剑刺了个对穿。

 

米迦勒展开翅膀，六扇带着金色光辉的翅膀轻轻一扇，整个人就已经滑过一段极长的距离，轻松接住下落的贝因。他用了和达西利同样的手法，划出一道光剑甩向那个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光幕。里面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兵刃相撞的声音，然后飞出了两块带着血的半扇翅膀。

 

他没有回头看。怀中的少年已经陷入了昏迷，但身体还是温热的。米迦勒伸手抓住露在他体外的剑柄小心地用力一捏，那把光剑立刻成了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他把手往贝因背上一拍，虽然没有造成新的伤害，但贝因立刻醒了过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在米迦勒的衣服上。

 

“怎么联系赫莱尔？”他问。

 

米迦勒治愈能力不弱，但那是对天使而言。面对这样的伤势，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赫莱尔有什么办法。

 

贝因大概是听清楚了，一边吐着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口袋里有……纸……撕了……”

 

米迦勒翻了翻贝因的衣服，在外套的内袋里面找到了一张纸。已经被血浸透。他把那张纸展开，看懂了那是一个类似于空间法阵的东西以后，想都没想，立刻撕了。

 

黑色的光辉将他跟贝因包围，米迦勒趁机把翅膀收了回去，在光黯淡消失以后，他发现他已经回到了来之前的那块空地上面。眼前空无一人。他正想着他要不要回酒店时，左侧却似乎有什么朝他飞了过来，但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个朝他飞来的东西就被强行打开，朝另外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他看了过去，发现他之前见过的剑客斯沃德正怒视着站在远处的赫莱尔：“你为什么阻止我？”

 

赫莱尔没有答话，他快步朝朝着满身鲜血的两个人走来，眉心微皱：“你们受伤了？”

 

“不是我，是贝因。被天使的光剑伤到了，有什么办法救他吗？”

 

“伤到心脏了？”

 

“没有。”这个米迦勒一早就检查过了，不幸中的万幸，本该命中心脏的剑因为贝因半空中动了动还是怎么样，刺偏了。

 

“那就可以。这附近有一个人可以救他，走吧。”

 

“好。”

 

两个人没有多话，了解情况后同时朝着马车走去。但米迦勒刚走了几步，一个人就已经站在他的去路上——那个剑客斯沃德握着一把黑色的重剑，不盯着他反而死看着赫莱尔：“你确定，我们不该先杀了这个作恶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