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水中

意外 第十三章

“我知道你不想杀他……”脸色阴沉的剑客把手中的剑抬起，笔直地指向米迦勒的咽喉，黑色无光的剑身打磨得无比光滑，却仿佛把光线都吸收了一样反射不出一点光来：“但这不能成为你阻止我杀他的理由。毕竟天使那么多，我再杀多一两个也没什么。”

他这话说得一字一句，不容拒绝。在这期间贝因在米迦勒怀里又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那口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似乎也让斯沃德的眼睛红了起来：“你居然敢让他……”

“收起你的迁怒，滚开。”赫莱尔打断他，伸手取下贝因的耳钉，抬眸的时候极其冷淡，对四周满溢的杀气视而不见。

“我现在难道连杀一个天使都要征求你的意见了？”斯沃德骤然提高声音，却像是被谁捏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他的手抖动了一下，谁都可以看得到他看了他的剑一眼，然后惊诧地直接松开了它。

——他手中的那把剑的剑身突然变得滚红，边缘却奇怪的带着一圈金色。在他放开那把剑之后，光滑的剑身上面突兀地出现了几道裂纹，在转瞬之间让整把剑碎裂，乌黑黯淡的样子像是随处可见的煤块。

圣焰。

这是所有天使都会的基本法术，简单到让所有人都可以一眼辨认出。

斯沃德第一次正眼看着米迦勒，却充满了惊骇。而那个被注视的人却眼神平静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没有哪个恶魔会在天使长米迦勒的面前炫耀自己杀过天使。

赫莱尔朝那堆碎块看了一眼——它们已经完全看不出它们是地狱名剑时的样子。他把斯沃德惊愕的目光完全被抛在脑后，带着米迦勒越过了他。“我们会在浩瑞士那里，如果你还是想要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的话，尽管过来。当然，如果你想开了，剑我会送你更好的。”临上车之前，赫莱尔回头对还立在原地的斯沃德最后说了一句话，冷淡疏远。米迦勒甚至没来得及看斯沃德是什么表情，赫莱尔就已经把门拉上了。他抬手在车厢壁上画了一个银色的符号，在那个符号隐没在车厢壁之后，坐下来拿出一个两根指头大小的透明的瓶子，里面装了大概半瓶无色的液体。他打开它，捏开贝因的嘴，倒了进去。

昏迷中的贝因一接触这个液体就无意识地吞咽了起来，虽然吞得缓慢，但整整半瓶，一滴都没有浪费。在赫莱尔做这些的时候，米迦勒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没有问为什么。但赫莱尔在贝因喝完了以后反而主动对他解释道：“这是一种药，之前一直在他的耳钉里放着，可以让他在到浩瑞士身边之前情况不至于太坏。”

“……浩瑞士？”

“七十二柱魔王里面的一位，很擅长这些。他很随性，虽然是魔王但是不太参与地狱的事，很少有人能找得到他。我和他正巧认识，可以找他帮忙。”

“没事……”米迦勒沉默了一会儿，“我和他也认识。”

赫莱尔愣了一下，随后看似很轻松地笑了：“这挺好的。”

米迦勒没有回应，低下头安静注视着贝因。

浩瑞士是一个十分古老的恶魔，虽然可以通晓古今，预言未来，还力量强大，但喜欢伪装成一个六七十岁的温和无害的老人的样子。他不爱参与到政治，在路西法堕天之后，更是低调到让人几乎忘却了他的存在，只在七十二柱魔神中挂了个名。

少有人知道米迦勒曾和他有过几场交易——虽然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这不奇怪，谁都知道浩瑞士不参政，不与其他魔神为敌，只要不触犯这两个原则，他甚至不会拒绝天使的询问，哪怕那个人是天堂最高的行政长官。而米迦勒身为天使，也没有“不与恶魔做交易”这样的原则，他们正好合拍。

“浩瑞士的办法很多。”赫莱尔突然开口，米迦勒正看着贝因出神，一时神色有些茫然：“什么？”

“意思是让你别那么紧张，你的脸色现在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谢谢。”他顿了顿，想起事情发生到现在他还没有向赫莱尔解释什么，又接了一句：“我很抱歉。”

他和赫莱尔认识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和贝因关系亲近。他一个身份不明的天使把贝因一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带到他面前，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如果他是赫莱尔，大概会无法忍受。

“你不必感到抱歉，又不是你做的。”赫莱尔把手掌覆盖在米迦勒的手背上，安抚性的握住了他的，他们两个的手里都沾有不少血迹，但赫莱尔并没有因为这些显得多狼狈，他的话像往常一样沉稳平静：“他会没事的。至于真正伤他的人，我也不会放过。”

他对米迦勒的态度温和而且宽容，只在最后一句话稍稍带了些冷意。米迦勒想到达西利最后奇异的眼神，一时心情复杂。

米迦勒不清楚浩瑞士现在在这座城的哪个地方，但他并没有在车里等待多久。那种奇怪的生物拉着车穿过了一个集市，拐来拐去停在了一个僻静而破旧的房屋前面。它挤在无数相似的破旧房屋之间，毫不起眼。用石头砌成的围墙长满了青苔，几块薄木板钉成的大门形同虚设。赫莱尔没有用手去碰那扇门，用了个小法术让那扇门自己倒了下去，然后几步越过了它。米迦勒虽然担心这种行为会使那个脾气让人捉摸不透的魔神生气，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紧随着赫莱尔走了进去。

相比起外墙的门，这座木屋的门像样了许多，至少是一整块的。暗红色的木门没有锁，门缝上却贴了一张白色的纸，画着几个奇怪的文字。赫莱尔把那张纸撕下来，推开了门。里面白袍白须的老人站在桌边带着笑回过头来，像是早已经在等他们一样悠悠说道：“是我眼花了吗，这是稀客啊……”他的目光越过赫莱尔，突然看到了米迦勒，表情顿时变得有几分惊讶：“……这，真的是稀客啊。”

“好久不见。”米迦勒点了点头，冲他打了个招呼。而魔神上下打量着满身是血的天使长，惊讶的表情渐渐散去，再次对赫莱尔和米迦勒露出了方才那种亲切的笑容：“我没想到你们两位会一起出现……更没想到会是在这里。我想，应该是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是吗？”

“他被天使的光剑穿透了身体，我已经给他喂了一点药，你自己看怎么救他。”赫莱尔几句话算解释完了，他回身从米迦勒的怀中接过贝因，不需要开口浩瑞士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来了，他查看了一下贝因的伤口，抬头对米迦勒问道：“原谅我的直接，这是‘审判’的力量吗？”

这句话问得奇怪，赫莱尔大概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米迦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不是我们做的。”

“那就不难办了。”浩瑞士笑笑，看上去瘦弱的双臂轻松抱起贝因，带着他往里面走去。浩瑞士这样的沉着的态度多少安抚了米迦勒有些焦躁的情绪，他本来想跟着过去，但赫莱尔拦住了他。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先休息一下吧。”

他的表情很柔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抚的味道。但米迦勒不打算听从，他刚想出言反驳，前面抱着贝因的浩瑞士却回过头说：“您就听他的吧。”

米迦勒迟疑片刻，依言停了下来。贝因的伤还是很严重，看到说服了他，赫莱尔立刻加快脚步跟随浩瑞士走了。

一头黑豹无声地从楼上走了下来，身姿健美，皮毛光滑，一双红色的眼睛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它走到米迦勒面前，像人一样把他打量了几遍，最后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用尾巴勾住他的脚，示意他走到火炉旁边去。

米迦勒这才意识到这里虽然没有下雪，还是温度还是很低。他弯下腰试探性地摸了摸黑豹的脑袋，黑豹在他手中蹭了蹭，像是在撒娇。米迦勒伸手多摸了它几下，问道：“你们这里哪里可以洗澡？”

他没猜错的话，这个应该是浩瑞士的宠物，那么听懂他在说什么应该是没问题的。事实上这头黑豹也没让他失望，用尾巴勾了勾他的手腕，领着他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前，门锁在黑豹靠近的时候自动发出了开锁的声音，黑豹用身体把门顶开，站着不动了，充分向米迦勒展示着那个与这座屋子外貌不相符的豪华浴室。

米迦勒莫名觉得好笑。

果然，恶魔就算行为再奇特，也改不了享乐的本性……

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清洁用的法术每个天使都会，但米迦勒虽然不明说，对洗澡这样的放松方式还是有一点偏好的……拉菲尔还说过全天堂只有他会穿着浴袍湿着头发躺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在工作分明还没做完的情况下。

米迦勒一直确信后面那句话才是拉菲尔的重点。

他洗了很久，洗完了以后黑豹早已等在了门口，看见他出来又伸出尾巴朝他甩了甩，米迦勒点头表示明白，黑豹就安心地带他上了楼，走到了另一个房门面前，这间房门的门锁没有随着黑豹的靠近而主动打开，但米迦勒转了转门的把手，它也就开了。于是米迦勒走了进去，和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赫莱尔看了个对眼。

很明显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唯有黑豹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走到他们中间，张口，却传出了一段浩瑞士的声音。

“两位都是贵客，这么怠慢你们当然不好。但是你们事先都没有说要拜访，老头子我匆忙之下来不及准备什么，很多房间都堆满了东西，眼下只有这间房间算是勉强能住人的，所以，就请两位将就将就吧。床够大。”

浩瑞士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习惯了他的样子，即使现在说话的是一只黑豹，米迦勒好像也能透过这只黑豹看到他笑眯眯的模样。

奇妙的，欠打极了。

【20180321】